繼湖南郴州兩起固體飲料冒充特醫(yī)奶粉事件后，廣州近日也被曝出10余家醫(yī)院醫(yī)生以奶粉的名義向過敏兒家長推薦固體飲料“貝兒呔”“敏兒舒”，廣州兒童醫(yī)院珠江新城分院、廣州醫(yī)科大學附屬第三醫(yī)院、廣州市兒童醫(yī)院等卷入其中。目前，廣州市衛(wèi)健委已介入調查。

　　事實上，這僅是母嬰領域固體飲料亂象的冰山一角。據業(yè)內人士透露，目前母嬰門店所售“營養(yǎng)品”中，70%屬于固體飲料，其中以益生菌、乳清蛋白粉為常見。此類產品還常涉及虛假宣傳、概念炒作，行業(yè)準入門檻低，從廠商到渠道的從業(yè)人員素質都有待提升。

　　新京報記者曾對市面上10余款宣稱嬰幼兒可食用的益生菌產品進行調查發(fā)現，僅1家取得保健食品資質，但它們在對外宣傳中多稱具有調節(jié)腸胃、改善免疫等功能。一些備受家長追捧的“乳鐵蛋白粉”實際上僅是帶有“乳鐵”字樣商標的乳清蛋白固體飲料，其售價普遍在300元以上，但代工成本僅幾十元。

七成母嬰店“營養(yǎng)品”是固體飲料

　　湖南、廣東幾起固體飲料冒充特醫(yī)奶粉事件曝光后，母嬰店主張凱華(化名)氣憤之余也稱不感到意外，因為從業(yè)5年來，固體飲料這類“營養(yǎng)品”在鄉(xiāng)鎮(zhèn)母嬰門店中已是司空見慣——用固體飲料冒充特醫(yī)奶粉的門店確實存在，但大多數商家采取的套路是在顧客購買嬰幼兒奶粉時，極力推銷搭售其他“營養(yǎng)品”，“顧客很少空著手走出門店”。

　　張凱華告訴新京報記者，在鄉(xiāng)鎮(zhèn)母嬰門店出現的“營養(yǎng)品”包括益生菌、乳清蛋白粉、清火寶(奶粉伴侶)等。除部分產品屬于保健食品或調制乳粉外，多數產品的類別為固體飲料。“目前清火寶產品已經很少了，乳清蛋白粉有所降溫，最火的是益生菌。”

　　從業(yè)20年的連鎖母嬰品牌創(chuàng)始人李德明(化名)也向新京報記者證實，母嬰渠道所售“營養(yǎng)品”中，有70%是固體飲料，剩余30%多是調制乳粉。從整個行業(yè)來看，連鎖母嬰門店50%左右的營收來自嬰幼兒奶粉，輔食、零食占比約在5%-10%，“營養(yǎng)品”占比不會超過5%，其中的固體飲料占比不會超過3%，其余收入則主要來自服裝、車床、玩具等嬰童用品。

　　李德明認為，母嬰渠道“營養(yǎng)品”的興起與我國嬰幼兒奶粉的監(jiān)管環(huán)境有關。2013年《嬰幼兒配方乳粉生產許可審查細則》出臺，對于僅有包裝能力、沒有生產工藝條件的企業(yè)及僅生產基粉的企業(yè)，不予嬰配奶粉生產許可。據李德明回憶，早期湖南地區(qū)有很多貼牌奶粉，并由此發(fā)展出一批奶粉專賣店。“這個政策出臺后，奶粉專賣店開始向全品類轉型，如增加營養(yǎng)品、紙尿褲等。有了渠道需求后，生產廠家也開始陸續(xù)跟進。”

　　2013年-2016年間，此類專賣店主要以銷售奶粉和紙尿褲為主。2016年配方注冊制開始實施后，由于一個工廠只允許注冊3個系列9個配方，市面上的嬰幼兒奶粉品牌數量大幅減少，很多奶粉廠家、銷售公司、經銷商、母嬰渠道急需尋找其他產品支撐業(yè)績，于是乳鐵蛋白、DHA、益生菌等產品開始興起。

成本幾十元獲利豐厚

　　在張凱華看來，巨大的利潤空間是廠家及母嬰店投身固體飲料“大軍”甚至鋌而走險的最大動因。

　　據了解，郴州永興縣固體飲料冒充特醫(yī)奶粉事件的涉事產品“倍氨敏”，售價達298元/罐(400g)。郴州市兒童醫(yī)院醫(yī)生虛假宣傳固體飲料為特醫(yī)奶粉事件的涉事產品“舒兒呔”，零售價高達338元/罐(400g)。如果折合成單位售價，相當于兩罐超高端嬰幼兒配方奶粉的價格。

　　新京報記者此前調查了解到，2019年被市場監(jiān)管部門查處的寧波特壹食品有限公司，生產的一罐400克的“佳瑞寶氨基酸配方粉”(固體飲料)市場價為338元，如果走醫(yī)務渠道，拿貨價可低至5.5折;走母嬰渠道則拿貨價為7折左右。當時一同被查處的青島金大洋乳業(yè)有限公司的市場人員給出的母嬰渠道拿貨價為6.5折左右，而一罐360克的金大洋“特能舒疸黃疸期小肽配方粉”(固體飲料)零售價可達568元。

　　就目前母嬰門店賣得最火的益生菌產品來說，其利潤同樣令人咋舌。新京報記者2019年7月走訪市場了解到，一盒安琪紐特開智敏伴益生菌的售價為298元/盒(60g)，必慧龍酵素三益菌的零售價高達358元/盒(45g)。

　　山東一家益生菌產品代工廠經理曾向新京報記者透露，如果定制一盒60g(2g×30袋)裝，添加鼠李糖乳桿菌HN0001、乳雙歧桿菌Bi-07、乳雙歧桿菌HN019，每袋活菌添加量超過100億CFU的益生菌產品，從包裝、原料到生產的“一條龍”代工價僅為9.5元左右，45g規(guī)格的代工成本不會超過8.3元。“即使再加100億活菌，成本也不會多很多。”

　　類似的情況，也發(fā)生在乳清蛋白固體飲料產品上。據深圳一家大型生物工程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透露，乳清蛋白原料以其中含有的乳鐵蛋白量計算，分為20mg/100g、100mg/100g兩個規(guī)格，后者更為常見。如果按照100mg/100g規(guī)格計算，加上一些其他原料和包裝成本，則1袋(1g)乳清蛋白固體飲料的代工價格約為1元。這也意味著，一罐售價300余元的乳清蛋白固體飲料(1g×30袋)，成本僅為30元左右。

瞄準母嬰群體炒作概念

　　除利潤虛高外，這些固體飲料的另一問題在于瞄準母嬰群體打概念擦邊球，甚至不乏虛假宣傳。

　　新京報記者此前曾對市面上10余款宣稱嬰幼兒可食用的益生菌產品進行調查發(fā)現，國內產品僅1家取得保健食品資質，多數產品為固體飲料，但商家在對外宣傳中多稱具有調節(jié)腸胃、改善免疫等功能。如高培復合益生菌官方客服稱，產品可從調節(jié)腸道下手提高免疫力，6個月以下寶寶可長期食用。紐曼斯益生菌粉劑客服也稱，0-6歲孩子均可食用，作用主要是調節(jié)腸胃道菌群平衡，改善免疫，降低濕疹發(fā)生率等。

　　而一些宣稱可增強寶寶免疫力的“乳鐵蛋白粉”，實質上只是帶有“乳鐵”商標的乳清蛋白固體飲料，有“掛羊頭賣狗肉”之嫌。如淘寶商家“奧醫(yī)/葉酸營養(yǎng)素專營店”2018年銷售的一款“IBC艾貝斯乳鐵蛋白粉”，配料表中并無乳鐵蛋白，營養(yǎng)成分表中也無乳鐵蛋白含量。仔細查看其產品名稱可以發(fā)現，“艾貝斯乳鐵”實際是尚未注冊完成的“TM”商標。

　　李德明告訴新京報記者，此類“營養(yǎng)品”在山東、河南等人口大省銷售較多，約占當地母嬰門店營業(yè)額的15%左右，“人口多的地區(qū)容易營造銷售氛圍，給家長一種孩子不吃就會落后的錯覺”。

　　“從品牌到渠道，從業(yè)人員的素質都有待提升。”李德明認為，由于此類產品行業(yè)準入門檻低，競爭比較激烈，廠商普遍進行概念炒作。以固體飲料標準衡量，此類產品目前最大的問題不在質量本身，而在于虛假宣傳。

　　2019年，山東梵和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因旗下“雅樂迪”“舒兒呔”等固體飲料冒充特醫(yī)奶粉，構成產品包裝虛假宣傳，被市場監(jiān)管部門處罰款45.6萬元，吊銷生產資質。2020年1月，浙江省市場監(jiān)管局公布2019年普通食品、保健食品十大違法廣告典型案例，寧波特壹因在銷售固體飲料過程中發(fā)布含有“迅速緩解牛奶過敏癥狀，濕疹、腹瀉”等與藥品、醫(yī)療器械相混淆的用語，違反廣告法相關規(guī)定，被處以20萬元罰款。

固體飲料不宜嬰兒食用

　　擺在家長面前的問題是，如果購買這些價格高昂、名目繁多的固體飲料，究竟是不是交“智商稅”?

　　新京報記者走訪市場發(fā)現，取得保健食品認證的乳鐵蛋白產品普遍在包裝上注明嬰幼兒為不適宜人群。而中國農業(yè)大學食品科學與營養(yǎng)工程學院副教授朱毅指出，乳清蛋白與乳鐵蛋白的提取工藝不同。乳清蛋白在經歷分離、提純等工藝后，其中含有的乳鐵蛋白活性將會大大損耗，因此宣稱乳清蛋白粉中的乳鐵蛋白功效“純屬忽悠”。

　　中國疾控中心營養(yǎng)與健康所副研究員張宇建議，如果孩子飲食充足，尤其是添加輔食以后，沒有額外補充蛋白質的必要。如果孩子有偏食、缺鐵等癥狀，可到醫(yī)院做相關檢查，聽取醫(yī)生建議。若盲目補充造成營養(yǎng)素過量，反而會增加孩子的腎臟、肝臟負擔。

　　就益生菌產品而言，根據國家衛(wèi)健委官網2016年公布的名單，可用于嬰幼兒食品的益生菌僅有7個菌種的9種菌株，且與成人可食用菌種相比，要求明確到菌株種類。但在新京報記者統計的10款宣稱嬰幼兒可食用的益生菌產品中，僅Life Space、童年時光、安琪紐特等標注了“兒童型”“嬰幼兒”等字樣，其他產品并未標明適用人群。此外，許多益生菌產品中添加了二氧化硅、木瓜酵素、牛初乳、高含量碳水化合物等不適宜嬰幼兒食用的成分。

　　美國食品技術協會高級會員、科學松鼠會成員云無心認為，益生菌要發(fā)揮作用，必須要有特定功能的細菌、有足夠量的活菌達到胃腸、對人體產生明確的健康好處這三條基本要求。目前國內外均沒有建立益生菌有效性和安全性的監(jiān)管標準，益生菌商品中是否含有宣稱的菌、菌的活性在產銷鏈中能否保證都無法判斷。

　　“固體飲料本身并不符合嬰幼兒食品相關標準，不應推薦給嬰幼兒吃。對于6個月以下嬰兒來說，添加糖類等成分會破壞母乳或配方粉作為唯一營養(yǎng)來源的基本原則，因此商家主張給嬰幼兒長期食用這種益生菌產品并不合理。”云無心說。

　　新京報記者 郭鐵